"路途上來自陌生人的善意,是多麼重要的養分,也是讓我對世界充滿信心,繼續前行的原因"

褚士瑩的文字總是能一語中的, 說出我表達不出的語境, 每每讓人會心一笑

[2003 巴黎 凡爾賽宮]
(轉貼自褚士瑩逍遙遊電子報)

幸福的粉紅色剪刀

很多人以為旅行者因為總在移動,很難養成什麼固定的習慣,但是看到我自己的生活作息,其實比許多總是住在同一個地方的都會人,如果不是更加單純,起碼也更有紀律一些,比如在世界上大多數城市,我總有習慣去長泳的游泳池,常去的畫廊,固定的書店跟圖書館,喜歡去喝咖啡的CAFÉ裡固定角落的座位,每次頭髮長了,也總是到同樣的地方去理髮,那種在固定的地方,給同樣的一雙手,觸摸我風塵僕僕的頭髮,竟然意外地有治癒系的效果。

每次回到台北,我總到安和路巷子裡的一家髮廊,裡面的人來來去去,我並不相熟,但是不知怎地總是記得很清楚,店裡有一隻來去自如的雜種犬,叫做阿囉哈,雖然沒有掛著紅色的夏威夷大花圈,但是走進店門看到阿囉哈懶懶的搖著尾巴,即使是雨天也覺得有熱帶的陽光。

幫我剪頭髮的設計師,除了幫我家人剪,也幫我家人的朋友剪,幫我認識的人剪,每個星期一跟星期四,也到攝影棚幫白冰冰剪,幫所有我不認識的人剪,我不覺得自己數十年如一日的短髮用電剪子推短有什麼難度,但是意外地換成別人的電動推子,就會凹凸不平個一星期。

剪頭髮的過程當中,交換的話語也就是家常事,但是我的家常事跟髮廊裡其他目光如刀的女人相比起來,毫無可說之處,所以我們的剪髮過程總是出奇的安靜,以台北大多數兼任婆婆媽媽心理分析師功能的髮廊來說,的確有些寒酸,但我卻是一點都不在意這十五分鐘的安靜時光,聽著頭髮掉在黑色圍裙上的聲音,總讓我想到小時候不夠高的時候,理髮師的椅子上總還得墊上一塊洗衣板的時光。

『那時候真的很小一隻啊!』 我的眼神跟阿囉哈不時交會,但是牠彷彿不太相信我曾經有跟牠差不多大小的時候。

就在其中這麼一次,從泰國回來,隔天要去舊金山的短暫停留中,我坐在同樣一張椅子上,阿囉哈躺在我的踋邊,設計師柔軟的手指充當梳子夾著我的短髮窣窣剪著,突然她『啊!』一聲停下手,突然想起什麼似的,從她的百寶箱裡翻出一支超級小的粉紅色剪刀,『這是要送給你的,讓你在旅行的路上可以自己修剪眉心的雜毛。』

我久久說不出話來,可能是感動,也可能是發現很難三言兩語解釋航空公司不會讓我帶著剪刀上飛機,可能是不相信兩堵眉毛中間的雜毛會阻擋我的運氣,也可能是因為單純地被粉紅色嚇到,總之我完全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點了一個頭,把小剪刀揣在手心裡。

阿囉哈打了個哈欠,繼續趴下睡覺。這一刻,我是幸福的。

我是幸福的,因為素味平生的人,為我做了一件完全不必要的事情。

總是在這麼出奇不意的時候,一個小動作就讓我感動不已。作為一個旅行者,我可能比大部分的人都清楚,路途上來自陌生人的善意,是多麼重要的養分,也是讓我對世界充滿信心,繼續前行的原因,無論是我在都市叢林中迷路的時候,登山時肚子餓的時候,孤單的時候,搭公車口袋卻少五分錢的時候。

對於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來說,我也隨時可以是那個帶來幸福的陌生人,路上總有情侶找不到人幫他們拍兩個人的照片,剛讀完的新書總有人想看,結帳的隊伍裡總有可以用得上折價券的人,差點要走進黑店的人可以用得著一點提醒,路邊停車位總會有時間眼看要超過手邊卻偏偏沒有銅板的人,就是因為素不相識,我們沒有必要費事伸出善意的手,所以一句話,一個銅板,一塊麵包,一支粉紅色的小剪刀,才會讓我們這麼感動,就是因為沒有預期,所以才會覺得如此幸福。

如果帶給幸福,只要一支粉紅色的小剪刀,我願意買一百打,送給沿路每一個看起來需要修剪出一點點幸運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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